铁砧念做“铁真”,我以前总是念成“铁沾”,铁砧是铁匠打铁时用来垫工件的铁块。任何宝刃奇兵都是得在铁砧上承受大小锤的千锤百炼,锤动,铁砧不动,一阴一阳,铁砧沉稳厚重,像大地。铁砧在古代有一个外号,叫做“太上老君的膝盖”,起因是一则民间传说,太上老君世现人间的时候,以铁匠身份出现,直接在自己膝盖上打铁,膝盖安然无恙,从此铁匠奉太上老君为祖师爷。以前十里八村至少有一个铁匠,所制铁器涵盖正常生活所用,古人敬读书人,也敬手艺人,和手艺人接触比读书人还频繁。这样一个古老的职业在社会上存在了几百上千年,现在传统铁匠的生存状态,和补自行车胎的差不多,越来越少了,因为众人所用的五金工具,都可以工业量产了,而且价格更便宜。只有手艺人才懂手艺的好,我听一个老木匠说过,最好用的木凿子还得是铁匠手打出来的,他用着我递给他从五金店花十块钱买来的木凿子怎么用都嫌不好用。
我还见过一个每年都有人来挖的厨师,他的刀和炒勺,都是自己铁匠打的。手艺人才懂手艺人。工业量产可能能代替手工产品的99%,这99%足够涵盖绝大部分人的需求,可是有极少数人需要的1%,也就是手工产品与工业产品最为微妙差异的1%,工业无法做到。铁匠是最适合摇滚乐手当乐手之前的身份,叮咚作响的铁锤培养了节奏感,工业时代对铁匠生存的压迫蓄攒了摇滚乐手对时代控诉的积怨,更主要的,他们都是“玩金属的”。我曾逃课一下午去就为了去看铁匠打铁,在离学校两站地尚未被万科开发的一个自然村落的桥头。站在铁毡旁边,工件躺在铁砧上,随着铁锤起落响的节奏感,代替秒针滴答,似乎把观者拢进一个属于自己时间的场域,令人失去感知这一下午时间长度的能力。
近二十年有太多打铁铺的火炉不再燃起,岿然不动的只有铁毡,仍然在他曾经的地方默默地积灰。最近几年,有人发现铁毡原来可以有他自在的理由,他的存在不需要依托于铁匠铺,不需要承载工件和铁锤的捶打,只是因为他已经成为自己,成为这种形状就可以称作“铁砧”的物件。那么地敦实,稳重,沉默。摆在家里令人踏实。即使家里从未有人打铁,也会为了单纯欣赏他的样子而当做摆件摆在靠墙的一角。有的是用铁轨的一节,有的是用大型轴承的滚珠,有的就是从不知传了几辈子老铁匠铺发德邦物流过来。越来越多的百工器具,告别曾经奋斗过的岗位,摆向喝茶燃香的地方。